王兮：总得有人去擦擦星星

——星星班的“缔造完美教室”之旅

一、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和大家分享一个故事。在三年前的某一天，我接到一个男孩写给我的一封信，讲了自己因为失眠，上学起不了床被父母责骂的事。

孩子在信中写道：爸爸妈妈当时很生气，叫我去死，说我是人渣是垃圾，说我这种垃圾只会拖累他们，我没来的及解释，只是震惊，尽管他们以前怎么骂我，都不会说想让我死，这种感受，真的无法言语，只是痛，酸，揪心，一个世界里的崩塌……

后来，这个孩子去上学了，但他突然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被爸爸妈妈动过的衣服很脏，整个世界都龌龊不堪。他开始拼命洗手，拼命洗澡，拼命用衣服把自己包裹起来，整整一个夏天，他顶着骄阳，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就这样父母长期的精神暴力，让遭遇青春期的男孩一下子手足无措内心崩塌，患上了强迫症。男孩看了很多心理医生，都没有效果。后来他的父亲找到了我——他的小学班主任，请我帮帮孩子。

其实，我在童年时期，也经历过父亲几乎每天拳脚相加的家庭暴力。在帮助这个孩子的同时，我突然找到了自己的价值所在。

我讲述这个故事，不仅仅是因为这是我和我的学生的亲身经历，更是因为我知道，故事本身也是某些老师、某些学生的人生镜像，他们和我一样，面对生命，作为教育者和被教育者，都有着类似的阵痛、惶惑、沮丧、迷茫、不知所措、失望乃至绝望。

所以，在第12届新教育缔造完美教室的年会报告上，朱永新老师说“教室一头挑着课程，一头挑着生命”时，我忽然心生顿悟，强烈共鸣。如果继续说下去，这句话还可以说，“教室一头挑着父母，一头挑着孩子”，“教室一头挑着家庭，一头挑着社会”，“教室一头挑着现在，一头挑着未来”，“教室一头挑着智育的培养，一头挑着心灵地滋养”。

所以，很多老师和我一样，在接触新教育时，我们都说那是一场美丽的邂逅。“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所以，很多老师和我一样，尽管是一个个体实验者，但依然奋不顾身得投入新教育的洪流中。不为名利，只为生命的幸福完整，缔造完美教室，重新建构教室的意义。

（二）孩子成长的阶梯和桥梁

2012年9月，我担任了一年级的班主任，接手一个新的班级，重新开始一段新的旅程。如何让那个的孩子悲剧不再上演，如何让教育给予孩子一生的幸福？我一直一边如饥似渴地学习着新教育，一边苦苦思考着，如何让新教育在我的班级开出一朵花来。也就在这时，我真正走近了新教育。

新教育的十大行动、五大理念、丰富而独特的课程，都吸引着我。但最让我眼前一亮、收获最大的还是，新教育实验在前人思考的基础上，提出的新教育道德人格发展图谱。

新教育认为，人的道德人格发展，会经历自然功利境界（包括逃避惩罚和渴求奖励两个阶段）、习俗规则境界（包括“我要做个好人”和“我要捍卫游戏规则”两个阶段）和道德仁爱境界（包括将心比心与惠泽天下两个阶段）这三个境界、六个阶段。

看见这张新教育人格道德图，我的心猛地静了下来，定了下来。我想，这，无疑是我和孩子成长的阶梯和桥梁。这就是我们的星星教室。孩子们说，老师是启明星，我们是天空中闪烁的智慧星。为了丰富这个名字的内涵，我们一起设计了班徽、选定了班歌，制定了班级愿景，体现了我们热爱生命，推己及人的核心价值观。

我们班有一个叫傅梅天成的孩子，他是我们的“班级一哥”。

一年级刚开学时，我们班举行了启蒙礼仪式，爸爸妈妈应邀来到班级观礼。在肃穆的古筝声中，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地说出他们的理想：“我想做一名画家。”“我想当一个科学家。” “我想当航天员。”傅梅天成大步上前，声音洪亮地说：“我想长大当卖水果的。”父母们哑然失笑。我灵机一动，立刻说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卖水果也可以当状元。”在爸爸妈妈们热烈的掌声中，我心想，这孩子，有点意思！

果然，有意思的天成开学第一周就惹事了。一个男同学和女同学做游戏，他冲过去，不由分说把那位男孩子打了一顿，我问他时，他振振有词地说：“那个男生在欺负女生！我是除暴安良！”

就这样，他爱打抱不平，爱多管闲事，爱恶作剧，爱搞怪，唯一不爱的，就是学习。

他的妈妈对他这样总结道：天成幼时活泼好动，刚上小学时不能进入状态，记不住学校的规章制度，加上他自身性格急躁，以至于身为家长的我们都担忧他怎么办啊？！

傅梅天成对自己的总结是：老师是问号，上课时眼睛瞪着我们，我不敢偷偷睡觉；我是感叹号，遇到问题总爱大呼小叫！

对这样的孩子，怎么办？我的办法是：对照着新教育道德人格发展图谱的三境界六阶段，随时随地以此引领自己的教育教学行为。我希望我能够做到：不仅教书，而且育人。

1、自然功利境界：我不想受到惩罚，我想要得到奖励

在新教育的道德六图谱中，第一阶段就是自然功利境界，说它是功利的，表示在这一阶段，左右人是否采取行动，主要遵从趋利避害的原则。有危险、要受到惩罚就设法避免之，有好处、能尝到甜头就去实现它。

这种事，我做起来非常简单，但对天成来说，果然是成效非凡。比如，尽管只是小学一年级，我已经开始让每个人都在班级里承担班级工作，成为班级的小主人。天成一听就来劲了，“啊，我也可以当班委！” 你看，他上台竞选有模有样，为了竞选成功，还特意写了稿子呢！

在我的鼓励下，天成担任了班级的“安静管理员”，这个喜欢吵闹的男孩每天一上课就举着自制的牌子在班里提醒其他同学安静。看来，这个工作很合适他，不仅让他有事可做，既为班级服务，又在管理其他同学中，也懂得约束自己的行为。

我还制作了我们班的星星成长手册，把星星分作为评价鼓励的方式。不仅评价学习情况，也评价劳动、吃饭等习惯养成。当然，如果表现优异，存到了一定的星星分就可以兑换礼物呢！

果然，当天成以主人翁的姿态管理班级，为了挣更多的星星分，也为了避免被扣分，表现自然好了许多。我轻松多了，他也得到了锻炼和奖励。

当我们班引入“星星币”之后，我们的奖励措施更完备了。我们不仅通过星星币存储孩子们的好行为好习惯，更通过“班级拍卖会”“跳蚤市场”让星星币流通起来，孩子们通过这样的交易与数学课程整合，学习使用元角分。天成更是大显身手，他做起了二道贩子，活动一结束，就在我面前炫耀自己的买卖技巧。

2、习俗规则境界：我要做个好孩子，我要捍卫游戏规则

推行星星币取得的效果，一度让教室风平浪静，我也志得意满。后来有一天，我突然听说，为了挣更多的星星币，天成悄悄举行了“地下拍卖会”，把家里的玩具换同学的星星币。

尽管这可以称为“跳蚤市场”的延伸，尽管买卖双方都是自愿，并没有闹出什么风波，可这件事还是引发了我的思考。我意识到，要唤醒共同生活所必须的相关道德力，就需要让孩子发自内心“我要做个好孩子”，就需要超越个体趋利避害的习俗规则境界。

所以到了三年级，我们的经济课程不仅整合教材，教孩子们填写购物清单，学会区分想要和必要、去超市购物体验计划与预算，我们还开设了班级银行，让孩子们以小组合作的方式学会理财，增强孩子们的合作互助的能力。当然，星星币的评价方式也做了调整改变。比如，“星星币”只发工资，不再作为对优秀作业、积极回答问题这些应该做的事情奖励。

有一天，傅美天成发明了一个新游戏：把女生推进男厕所，把男生推进女厕所。我知道这件事，正好那天是我们的绘本分享课，我什么都没说，而是选了一本《大卫，不可以》。天成最喜欢的就是班级的绘本分享课。当封面一呈现出来，孩子们就哗然了：“哇！” “鱼缸会掉下来了！” “鱼缸会打破的！”

我带着孩子们一张一张接着看下去。他们看到了大吵大闹的大卫，吃饭边吃边玩的大卫，吃东西风卷残云的大卫，不收玩具沉迷于电视的大卫，装扮超人不睡觉的大卫……

“大卫，这么不乖，妈妈还喜欢他吗？”我进入了最关键的问题。

全班同学异口同声回答：“不喜欢！”是的，妈妈们总是说，“你不乖，妈妈就不喜欢你了。”当然也包括我。

我点开图片，“一起读——”

“宝贝，来这里。大卫乖，我爱你。”

孩子们沉默了。

“那，为什么妈妈总喜欢说那么多‘不可以’呢？”

教室里鸦雀无声，孩子们都陷入了思考。

天成举手了。

“因为，妈妈要让他学规矩。”多么精彩的回答。从他的回答中，我相信他听懂了故事，也明白了爱的意义。

“是的，你们看。”我回到封二，上面有两排小字：“献给我的母亲玛莎，是她让小时候的我守规矩。”

通过有意识进行引领的共读，让孩子们在欢笑声中和这本书产生了精神上的共鸣。那天之后的很长段日子，不仅是傅梅天成，还有好几个调皮的男孩都变得规矩起来。

后来，在我们制定班级公约时，天成还自编了这样一句：教室安静又洁净，不要剩饭好德行。当然，他主动制订的规则，他执行得也不错。

天成生日是暑假，我通过短信发了一首生日诗为他庆祝：

今天，天成偷偷得做了一件事，

提醒同学们要安静，

于是全世界突然对你微笑起来。

绿树对你招手，花儿对你挤眼

小鸟儿在枝头对你吱喳叫

小草儿弯腰齐声问你好！

亲爱的天成啊，

你只是暗暗下定了决心，

从今要做个好孩子，

就这样，

全世界都对你微笑起来。

听他妈妈说，那天，天成专门把这首诗工工整整地抄写下来。

3、道德仁爱境界：将心比心 惠泽天下

三八国际妇女节到了。我为班上的孩子精心准备了妇女节课程。

那天，天成写道：王老师给大家讲了“三八妇女节”的由来，让我们在这个美丽的日子里，给妈妈准备一份礼物——一张卡片。卡片上，天成写了一首小诗：妈妈你笑了，你的笑像一朵烛花，照亮了爸爸的心，也照亮了我的心。妈妈，我爱你！

班级里有一位特殊的孩子，在到我们班级前一直生活在农村，爸爸工作很忙无暇顾及他，几乎每次听写，五十个词语他可以错三十多个！现在，天成每天利用中午午休时间主动承担了帮助这位同学的工作。

如今，天成的妈妈是这样总结的；班级里很多孩子都进步了，天成的表现更是让人惊喜。仔细想想，这主要得益于班主任王老师推崇的“新教育”理念，晨诵、午读、暮省让家长和孩子体验了用阅读来承载兴趣、承载教育、承载快乐的满足感；体验了“共读共写共生活”的愉悦感；体验了“读与共读”带来的拥有共同的语言、共同的密码，真正生活在一起的幸福感。

教师节那天，傅梅天成给我写了一封信，他说，“我知道我是一个调皮的学生，有时候会让您头痛，谢谢您一直逼我读书，也谢谢您一直耐心地教诲我，不然我就没有进步。”

我非常开心地回复他：天成，你是独一无二的，认识自己，才能唤醒自己。

是的，直到现在，天成仍然有很多不完美的地方，有时他仍然会大吵大闹，有时他也会惹是生非，他体谅母亲，帮助同学的行为也许根本就称不上道德仁爱境界，

我甚至不知道，小学毕业后的他在升上初中，高中，踏上社会后，他又会遭遇什么呢？我只知道，美好的道德品质已在他的心里萌芽，我只知道，生命本身就是一个不断编织的过程，任何一个人的道德人格发展，都总是同时具备六个阶段的可能性。但是，缔造完美教室就是我追寻的理想，是我们的一个愿景，一个朝向，是“虽曰不能，心向往之”的前方。

一首首晨诵，一本本图书，一篇篇写绘，一册册作品集，一张张照片……这一切，记录下我们成长的点点滴滴，最终汇聚为一条时间的河流。一年级，二年级，三年级……我们共同阅读，我们共同生活，我们共同编织，共同谱写着属于我们星星班的故事。新教育实验道德人格发展图谱就像一个小小的指南针，随时默默矫正着生命的航向，把一个个课程有机地串在一起，变成了一个通向幸福彼岸的航线。

一个老师，究竟能够做什么？我们新教育人特别喜欢一首诗：《总得有人去擦亮星星》：

总得有人去擦擦星星，

他们看起来灰蒙蒙。

总得有人去擦星星，

因为那些八哥、海鸥和老鹰

都抱怨星星又旧又生锈

想要个新的我们没有。

所以还是带上水桶和抹布，

总得有人去擦擦星星。

是啊，我一直以为一位教师，就应该是一个脏兮兮地擦星星的人。可是，当我用新教育去擦亮我教室里的小星星时，我发现，我的生命，也因此绽放了光芒。